AM 6:17

02  曲和 SIDE

 

周二晚上曲和收到房东通知，他租住的公寓下个月开始要涨房租了。区区五百块钱，轻易难倒了曲大提琴手。他咬着必须平均分三天吃完的全麦面包给房东发微信，征询是否允许他找一位新房客合租。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曲和马上从琴谱里爬起来启动电脑，登录日常混迹的本地综合论坛，挑对板块发布合租信息。

 

帖子发出去了他又估摸着时间，给福利院打电话。

 

“婶婶，钱都收到了吗？”一接通，听筒那头立即传来孩子们特有的高分贝喧闹声，此起彼伏的问好“曲哥哥”让曲和愉悦地弯起嘴角。

 

“哎，是小曲，收到了收到了。”院长听见曲和明朗柔和的声线，心酸得一下子哽住喉咙：“太及时了，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

 

曲和忙道：“婶婶说这话干什么。桐桐这两天还好吧，有没有发脾气不吃饭？她很怕热，要劳烦婶婶多费心些。”

 

“没事没事，桐桐很乖很听话，我喊她来接电话。”

 

曲和把手机放肩上夹稳，刷新了论坛版块页面，腾出双手回帖。

 

“小舅舅。”那边桐桐奶声奶气地唤他。

 

“乖，桐桐，今天好好吃饭了吗？”

 

“嗯——”小孩儿拖长了声音回答。

 

曲和笑着哄她：“好桐桐，乖乖听院长的话，不许和别的小朋友打架。等到礼拜五，小舅舅会去找你，我们再一起去买叮咚琴，好不好？”

 

“好——”

 

“乖宝宝。”曲和给话筒一个响亮的啵儿，又叮嘱了院长几句才结束通话。

 

等了一会儿，方才那个回复的人没有下文了，曲和刷新了两遍，返回去随便浏览几个新帖子，正准备起身洗漱，突然又有电话进来。他捞起手机一看，是安迪。

 

“喂？女强人，这个点有空给我打电话，实属罕见啊。”

 

安迪在Mac前撑着脑袋百无聊赖，“老板剥夺了我OT的权利，强制我下班回家。”

 

曲和勉强回忆了下，“是……谭总？”

 

那个纸醉金迷的夜里他和乐团成员们忍着怯场顺利演奏完毕，随即有工作人员催促引导他们快速离场。他只来得及给安迪wink一记，现在想想到底还欠一番真切诚恳的道谢。当晚表演嘉宾明明有更优秀的团队可供选择，是安迪打听到他情况，主动牵线搭桥。一笔丰厚的演出酬劳也许对在场的富豪们来说微不足道，于曲和还有整个福利院而言却是十足十的雪中送炭了。

 

安迪听他在电话那头再三恳切言谢，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更何况谭总贵人事忙，大概也抽不出时间吃你这顿饭。”

 

曲和性格平和，与安迪分外投契，深知她说话率直毫不设防，也不怎么介意她的无心之言，“如果能安排到的话，感激不尽。”

 

“再说吧，先不提这事了。”安迪挪动鼠标划拉着网页，“没看见我给你发的私信吗？你要找合租人？”

 

“嗯。”曲和不愿透露自己生活上的难处，只好赶在安迪追问之前岔开话题，“对了，OREADE要开展世界巡演了，你看到置顶帖了吗？”

 

安迪果然被牵着鼻子走：“当然，我留言预定了啊。你呢？”

 

糟糕，胡乱挖个坑不小心把自己也埋了进去。曲和苦笑着打哈哈：“我——看情况吧，要看家教的排课表。”

 

工作狂深以为然：“时间的确是个大问题。可惜没有安排中国的场次，最近一场还得飞日本。”

 

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安迪是身体不舒服才让谭宗明打发回家的，此刻也倦了，与曲和彼此互道晚安挂断电话。天气燠热，只开了一把风扇的小客厅里温度居高不下。曲和有些心不在焉，干脆冲了个冷水澡，擦干头发才动手收拾散乱一地的琴谱。

 

大提琴静静横卧在客厅里唯一一张沙发上陪着他。

 

把琴谱规整好压在小茶几下，曲和压抑着烦乱的心绪，走过去将它郑重架好在自己怀里，左手按弦右手搭弓，拖出第一串低沉和缓的音符。

 

直到宣泄干净累积已久的思念，也平复了纷乱繁杂的心境，他才慢慢停下来，擦干净并摆放好这个已有岁月沉淀痕迹的老朋友，合上琴盖结束忙碌平凡的一天。

 

万万没想到表达谢意的机会来得这样快，遗憾的是曲和当时满脑子只有躲在他身后紧张得不得了的桐桐，最终没能好好把握。

 

第一道雷劈下来的时候桐桐便开始哭了，她忍了好久好久，温热湿腻贴在她双腿上的裤袜与夏季暴雨天无休无止的闷雷都叫她的小小心灵无所适从。

 

曲和蹲在她身旁不住安慰。他和这个小侄女好久不见了，几乎都要忘了她有这个戒不掉的毛病，出门太急，也没有带上纸尿片或者备用的裙裤。

 

“小舅舅——”在雷声间隙里小孩儿打了个响亮的哭嗝，“桐桐错了，对不起呜呜呜——”

 

曲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一双手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脸上簌簌滚落的泪珠儿，干脆把小孩儿整个抱进怀里轻轻拍抚，用温暖的胸膛堵住她的眼泪鼻涕。“没关系，桐桐不怕，小舅舅在这儿。好了不哭了，咱们回家啊。”

 

随着雨势逐渐增强，蓬勃的水汽开始蔓延过来。曲和怕冻着了桐桐，一把抱起小不点，退后两步贴在屋檐下站着。本来可以进琴行避雨，也顺便让桐桐摸摸钢琴，但曲和怕她这个样子会被店员嫌弃，四五岁的孩子心思细腻敏感，对大人的表情认知能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得多。

 

三米外的天地雨势滂沱，他不禁叹了口气，“桐桐你看，这雨可真大啊。”

 

小孩儿怕下雨。她年纪虽然小，却也知道妈妈离开自己便是因为这样遮天盖地的暴雨；然而她毫无办法，只有抽噎着更紧地搂住她的小舅舅。

 

曲和轻轻摇晃着她：“桐桐，你还没告诉小舅舅你喜欢白色还是黑色呢。”

 

“……白色。”小孩儿扁着嘴回答。

 

好在这种豪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了大半个小时，雨云拧干最后一点水分，天也擦黑了，正是华灯初上的光景。

 

曲和把琴行店员叫到门外付了定金，核对好福利院的地址和联系人联系电话等信息，给桐桐买了梦寐以求的开心乐园餐，又换了新的衣袜裙子，才抱着小孩儿大包小包的打道回府。

 

他给院长打了电话，告知桐桐今晚在自己家里住，让她不用挂心。

 

老式的公寓楼没有电梯，曲和抱着桐桐嘻嘻哈哈走走停停，提前一段跺跺脚唤醒楼道里的灯。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团在曲和的家门口，瞬间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桐桐猝不及防，被吓得尖声惊叫。

 

曲和拍了拍小孩儿安抚住她，一边皱紧了眉头冷冷质问：“沈方海，你来这里干什么。”

 

男人站起来，一米八几的个头本应很有压迫感，却因为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如同秋风吹落的枯叶；连曲和与他朝夕相处十年，也自觉快要认不出他来，“我跟你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快滚。”

 

沈方海声音嘶哑：“小和，你还真是狠心啊。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曲和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你会有什么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在这跟我谈感情？你还记得桐桐的母亲吗？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桐桐面前？”

 

“我真的知道错了，小和，”沈方海在他面前猛地跪下，涕泪纵横：“求求你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再救我一次。我保证，这次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小舅舅。”桐桐胆怯，扭过脸去不敢看她亲大舅，在曲和怀里蜷成小小一团。

 

“桐桐不怕。”曲和抱稳她，绕过沈方海开门进屋。

 

“我不会再心软了，”他冷冷地说，“从方瑶离世那天开始，我跟你已经再无瓜葛。”

 

曲和关门落锁，将男人痛苦的哭喊，以及世间一切肮脏与污秽，通通隔绝在这扇薄薄的门外。

TBC

# 活在对话里的谭霸霸